秋雨最是缠绵，淅淅沥沥，丝丝缕缕，围拢着山野和大地，像一首悱恻的宋词，将秾丽的初秋时光洇湿成一阙旖旎、一阙爱恋。

秋雨来时，总是悄然无声。

秋，本就少缺了夏的浓烈与张扬，转个弯，翻过一道篱笆墙，就翻过了夏的拘囿，悄然无声地将成熟交付给广袤大地。这时候，秋雨就会顺了山巅，或在晨起间，或在黄昏时，蹑手蹑脚云遮雾罩般漫过来。秋雨少了滂沱之气，多了一份安谧，一份静然。秋雨轻盈，斜斜地落，若银针，若丝线，透透亮亮，脉络分明，一绺接着一绺，一茬压着一茬，从山巅往村庄的方向弥漫而来。

鸟雀——这些村庄养育的标点，秋雨来时它们也学会了低调，学会了将身子压低，贴着瓦脊出神，抑或躲在枝丫间张望，牛毛般的雨丝落在滚圆的身子上，落在羽毛间，久了，猛然之间甩甩头，摇摇身子，将累积在背脊上的水珠甩出去，再次将头缩进脖颈间。就这样，它们能够和这雨丝玩过一个下午的时光。

及至黄昏来临，这些鸟雀突兀之间就振翅而去，向着远山，向着密林，箭一般穿梭而过，斜插在天宇之间。风走出深林，窜进村巷，翻过墙院，和着草木炊烟，在瓦屋之上萦绕盘旋，仿若谁人灵动的笔触，在青青瓦舍间游走。走着走着，夜就走进了庭院。

落雨的秋夜，有着迷人的景致。

尤其是雨声浸润里的蛙声，更是令人心旌摇曳。

夏末秋初，蛙声依然是村庄的主乐。灯火亮起来，氤氤氲氲，从村巷斜斜地射向村野，风徐徐，蛙声徐徐，像从沟底送过来的幻梦，起初的一声，若隐若现，细若游丝一般。此后，一声高过一声，一声紧过一声，像被时光追赶着，抑或蛙声自己追赶着自己。这时候，我不禁自我思忖，这蛙声多像从地下喷射出来的一只火苗，舔食着澄澈高远的天穹，至于那些明灭闪烁的星星，是否就是这火苗开在天幕上的花朵，此一朵，彼一朵，朵朵耀着星辉，耀着期冀和热望。童年母亲的童话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星子就是这样一朵朵结出来的吗？而这样想着的时候，门前树下早已聚集了乘凉的人们，他们围坐着，敞了衣衫，海天阔地地聊着。至于“稻花香里说丰年，听取蛙声一片”的词句，在宋代词人辛弃疾的笔下，是否就是因此而流淌在村庄的纸页之上？是否就是这样被蛙声养育而流传了千年？是否就是这样将一声声蛙鸣当成了村庄经久不衰的图腾和标签，在时光流转里，而丰腴，而迷人？

夜色也在这蛙声里越降越低，盖着瓦檐，低过眉毛，落在孩童奔走的脚步里，一抹抹涂抹出了时间深暗的成色。突兀之间，有人扶着树干起身，不经意里说一声“该睡了啊”，这夜色亦在突兀之间又多了一份深意，一份睡意。于是其他聊着的人也相继起身，向着各自的屋舍走去。门楣上的灯火依旧亮着，睡眼惺忪，斜斜地打过来，照在草木里，照在花朵间，迷迷离离。

而蛙声，不知什么时候已兀自停歇，唯有雨雾缭绕，夜梦悠然。

文/任随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