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的脚步是慢的，若是散文的章法，舒缓优雅，忽然有一天，风的脚步在村巷的尽头拐了个弯，抬首望远，却见整个春野已是疏影横斜，烟柳迷蒙了。

最先醒过来的该是村野低处的河道吧，河道浅浅，却正好盛得下春风的脚步。它们沿着河堤奔跑、追逐，换着方向遛弯。没几日，小河就被春风的脚步喊醒了。河水顺着或低或高的窄窄河道淙淙的流着，枯旧的草茎斜了身子搅在水面上，咝咝啦啦地响。河堤上的柳树，眯缝了眼斜斜地望去，便见一抹抹疏淡的融融绿意亮着，新鲜明丽，惹人忍不住脚步攀爬上河堤，凑近了那柳树仔细摩挲一番。柳树皲裂的粗皮在日日渐暖的煦风里露出几分泽润来，柳枝的肌肤已然醒过来了，泛着淡墨似的绿意，让人怜惜地伸手抚摸，于几分凉意里透着丝滑。尤其可人的是那嫩黄的芽孢，被融融的鹅黄包围着，按捺不住的叶片从缝隙里挤出来，疏淡着几分明丽，几分淡雅，让人心中不免生出诗情画意来。

过几日，漫步河堤，已然是烟柳袅娜，菡萏的骨朵，绽放的叶片，就这样浸润在春风的煦暖里，缭绕着，氤氲着，若化不去的烟岚，若翩然而舞的丝袖，挥不去，拢不住，云遮雾罩一般，让人心旌摇曳，爱意顿生。相互搀扶着的老人，步履悠然，迎着枝柯间洒过来的晨光，轻轻地说着话儿，踯躅而行。奔跑着的孩童，总是一路奔走一路呼喊，明亮的叫喊声穿梭在烟柳之间，轻盈快乐。至于远处河中木桥上衣袂飘然的女子，那是春天养育的风景，纤弱淡远，一手扶桥，一手托腮，于一份雅然的景致里洇染出一幅水墨写意般的画幅，嵌在河道上，嵌在远望的眼眸里。

就这样，随了春的脚步，过了雨水，过了惊蛰，迎来了布谷声声。

布谷啼春，啼醒了柳绿，更啼醒了桃红。

这桃红，山间的迷蒙绚烂。出得村巷，顺了山间逶迤小道信步而行，春草窸窸窣窣地吻着脚踝，新生的芽尖硬硬朗朗。到了山腰，村巷就隐在了青青瓦舍之间，回首观望，迷迷蒙蒙地拢着，在烟柳婆娑里。山腰之间，树木疏朗，尤其是那桃枝，更有几分隐逸之气，枝条横斜，摇曳横生在丛树之间，缓缓地凑近了脚步，顺势坐在桃林边上。这时候，便可细细地端详那一朵朵绽了的桃红。桃红喜晴，阳光浓浓郁郁地泼洒下来，低了头，逆着阳光望上去，便见桃瓣薄如蝉翼，透着光，透着浩渺春色，却又是那样孱弱楚楚，于是，凑近鼻息，芳香便随了气息进得肺腑之间，久久的，暗香迷蒙。

而于村巷，这桃红，最是一枝独秀般迷人。

村巷的桃花，一般生在墙垣之内，伸出墙外的，便是一枝两枝、三朵五朵的了。而这一两枝三五朵，就若暗夜醒着的辰星，最是撩拨起你我内心的爱惜了。墙垣破旧——去冬的墙垣、经年的墙垣，经历了风霜雨雪的剥蚀，而这一枝桃红，却是那样的鲜亮，旁逸斜出，顺着墙缝，在煦风的吹拂里摇曳着，灿若斑驳星辉，兀自奢靡着。

而这景致，便是春色最好的光景。

“疏影横斜水清浅，暗香浮动月黄昏”，未及黄昏来临，这春色，这景致，已是让人迷醉不舍归去了，若是黄昏近前，一灯如豆，就着疏影横斜的一枝桃红，还有几人能够挪移得了脚步呢？

春渐深，人渐醉，在这横斜疏影里。

文/任随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