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居记
2025年10月09日 08:46:07 来源:本站原创 编辑:周铉 责任编辑:周祥章 作者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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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九一年六月,我参加初中毕业会考。七百分满分,我考了六百六十七分,成为全校三名获得中考资格的应届生之一。晚饭时,父亲沉默了,最后说:“读高中还要熬三年,师范出来就能当老师,算是把泥巴脚洗干净了。”最终,我报考了师范。彼时尚未懂得何为理想,只觉“稳妥”二字是对父母半生辛劳最踏实的报答。七月中考,我如愿以偿。
临行前一周,母亲告诉我,她和父亲要去重庆南方花园菜市场卖菜。“你住校了,我跟你爸,也想出去闯一闯。”她语气平静,眼中却藏不住忐忑。那时,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,无数农村家庭像我们一样,开始走向城市,寻找新的可能。金秋时节,我踏入綦师校园,父母也踏上开往重庆的长途汽车。
国庆节,我随父亲走进他们在南方花园的“家”。那是一间巴掌大的出租屋,灰墙斑驳,一床一桌几乎占满全部空间。菜市场喧哗潮湿,空气中弥漫着蔬菜的清甜与水产的腥咸。我家摊子缩在最里侧,母亲利落地拎起沾着水珠的青菜,笑道:“好些饭馆都找我订菜,你安心念书。”她撩起围裙擦手时,我瞥见她手背裂口上贴着的胶布。此后两年,我每月来一次。每次见到父母,他们的手就更糙一分,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一些。
在綦师学习三年后,我毕业了。被分配回母校村小任教,学校里只有我一人住校。放学后,偌大校园只剩梧桐叶沙沙作响,寂寞如潮水般淹没黄昏与破晓。深夜里,我常思考一个问题:同学外出打工、开店,父母也在城里慢慢站稳,为何独我好像回到原点?
当了三年村小教师,我终于调进镇中学,日常生活方便了许多。父母也离开重庆菜市场,用积攒多年的积蓄在綦江县城买了套二手房,还开了家小餐馆。父亲坐在沙发上笑叹:“总算有个真正的家了。”母亲望望窗外车来人往的街道,轻声说:“哪天你能调进城里就好了。”她眼中满是期待。
那些年,国家发展日新月异,城市化进程加快,越来越多农村人走进城市,安家立业。我家餐馆的生意主要面向进城务工的人群,生意还不错,慢慢在县城站稳脚跟。而我也在时代的浪潮中,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。
就当日子一天天变好,2009年国庆节前,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家庭的重担骤然落在我肩上,那些夜里,我把对父亲的思念化作文字,发表在QQ空间。没想到,一家报社的编辑相中《故居》一文,将它发表。后来,我又试投几篇散文,竟接连刊出。编辑来信说:“文字有根,有痛感,也有暖意。”因文字能力较突出,次年四月,我被抽调到县教委当综合文秘。年底,通过遴选进入綦江信访办,终于在城里有了一份有编制的工作。清明节时,我带上家人为父亲上坟。跪在坟前,轻声道:“爸,我回来了。我在城里落脚了。” 进城后,日子逐渐顺遂。儿子出生,哭声嘹亮,母亲抱着他,笑得眼泪直流;买了新房,虽然不大,但窗明几净;买了车子,日常出行方便多了……县城越变越漂亮,乡村发展也跟紧了时代的步伐。这几年,随着乡村振兴号角的吹响,村里的变化天翻地覆。土坯房变漂亮洋楼,泥巴路变水泥大道,家家通天然气和5G网络,小车停满院坝。逢年过节,城里人开车回来种菜晒太阳,体验田园之乐。
去年国庆回老家,叔伯聚餐,说起谁家又在城里买了房。我望着老屋后那片自留地,突然说:“等退休了,如果政策许可,我想把这老宅基地收拾收拾,修座小房子,回来住。”妻笑我:“从前拼死拼活要进城,现在倒天天想着回来。”我也笑了,略一思索道:“城里方便,是奋斗的地方;乡下清净,是归根的地方。”
从乡村到城市,再回望乡村,我像一条河,在时代的波浪中起伏辗转。经历过迷惘,也收获了成长。我的故事,不过是万千寻常人家中的一个,平凡而又真实。我们每一个人,在国家发展大潮中,为更好的明天,努力奔跑着,坚持着,既为安身,也为安心。
文/王治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