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的唢呐
2024年11月29日 08:44:04 来源:本站原创 编辑:周铉 责任编辑:周禹 作者:
(上接11月22日4版)
上了山,那块直壁的大石头上“凤凰石”三个大小不一的字苍劲有力,笔画深深地嵌进石头上,组合起来真的像是一只凤凰要飞出来似的。“凤凰石”边上的另外几个大字“綦风士气”更具震撼力,据说这几个字很有来历,说的是当地文人的风骨,只是肖萍萍还没有弄清楚。她也无暇去想,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砍竹子,那石刻的不远处就有几窝竹子。
肖萍萍走近竹子窝,看了几遍,绿油油的竹子一根一根挤在一起,一窝好几根,几窝就有几十根。她把一窝的竹子翻了一根又一根,扒开一根一根地检查,看哪一根适合学校的要求。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笔直的光溜溜的竹子,她搂开周边的竹子,抡起砍刀,使劲几刀下去,一根长长的竹子倒了下来。她把竹子拉出竹子窝,又有点犯难,砍成几节呢,老师没有说竹子的长短。算了,不想了,她和牛雨菲一个人一根,干脆拖两根竹子回去,到时候要多长再弄就是了,总不能说没有完成任务吧。
两根长长的竹子拖在身后,肖萍萍走路的姿势太难看了。一个女孩拖着竹子在山间的小路上,遇到山路拐弯处就有些麻烦,直接拖又拖不走,要别扭地上下左右调整走路姿势,竹子在路边拖了一槽子的草印子。来时砍出来的山路不可能是笔直笔直的,竹竿拖的印子左右都有,下山可比上山难了,上山是披荆斩棘,一刀一刀的有力就行,下山则是拖着长长的竹竿曲里拐弯地走,路倒是好走多了,可有两根长长的竹子拖累走不快,时间也长得多。
一个下午的时间被肖萍萍消耗了不少,上一趟难,下来一趟也不容易,为了两根竹子嘛,也为了与牛雨菲的友谊,这两根竹子是不可少的联结竿。累了,她便坐在小路上休息会儿,屁股上尽是草屑屑,出了汗,挥挥手擦擦额头,脸上都已经有花花的汗迹。这一下午算是她第一次上凤凰山,上山看石刻,上山砍竹子。
她哼哼唧唧地唱了几句:
生在青山一枝蒿,一风吹来动摇摇。
摇摇高低起槽槽,槽槽高低起包包。
开花像丝线,结果像葡萄。
她身上的疲劳像是被唱走了一半。
回到了小厂沟,肖萍萍的姐姐和妈妈笑得弯下腰,差点喷了她一脸的口水。
“萍萍,你还真的把这两根长竹子拉回来了,累了吧?”姐姐坐在屋门口,笑撑了。
妈妈在厨房窗户伸出头来问她:“砍这几根竹子到学校干什么用,不是学校的老师有毛病吧,你拖到学校都麻烦,一个同学一根,教室里装得下吗?”
“妈、姐姐,是学校叫我们这么干的,我也不清楚学校的安排。我是两个人的任务,给牛雨菲带了一根。”萍萍的解释苍白无力,发愁明天如何把竹子弄到学校去。
一整晚,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肖萍萍的脑子里全是竹子,一簇簇笔直地伸向夜空,夜晚的风从竹林掠过,一个劲儿地吹,这些东西在她的梦中反反复复地出现了多次。那两根长长的竹子都锯成了两截,差不多的长度,一截是她的,另一截是牛雨菲的,另外两截备用。
天亮了,肖萍萍醒来,太阳已经照进了小厂沟,房子都像镀上了层金,晨光画出的一幅乡村图,色彩鲜明,分外美丽。她赶忙拖着四截竹子去学校,一路上竹子像是个小拖斗,拖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,与路边的花花草草纠缠在一起,竹子变成了凶手,把草啊花啊都整得伏在地上,这是她的罪过,可她没有办法,要是把竹子搁在肩膀上,时间长了受不了,也不好用力。
姐姐看着妹妹萍萍肩膀上的竹子,笑了笑,独自唱起了《蛤蟆歌》:
正月好唱歌,正月好唱什么歌?
正月好唱蛤蟆歌,一个蛤蟆有几多。
两个眼睛一张嘴,乒蹦乒蹦跳下水,
四条腿蛤蟆不吃水,乒蹦儿乒蹦儿跳下水。
水井坎与王家湾
小地名,水井坎。
井水清凌无杂质,养育一个水井坊。
大地方,王家湾。
湾来湾去老瀛山,青山不改云上飘。
老瀛山,永丰河。
山河相连苍茫茫,故乡河山记心中。
——永城新民谣
水井坎是老瀛山下的一个小地名,不是当地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。它隐藏在一块小小的坝子上,从山上望下去不一定能看到,小坝子的周围是成片的树林,如果说是密不透风倒也有些夸张,但确实林子太密实,而且树子又高大,比其他地方的树都高,小小的几栋低矮的房屋就在树林子的包围中,房子呈四合院的样子排列,只不过对着山的一面是敞开的,算是三合院,有人说这个四合院没有建成是好事,三合院的风水也不错,正是那敞开的一面才迎来了太阳光,从山上望去,也许只有那缺口的一面能看见。
陈绍渝的家就在水井坎,坝子上那正对着敞开的那栋房子是他家,房子是一层,没有维修,爸爸和爷爷的想法是不管老房子了,就放在水井坎,到镇上去买套二手房,这样他读书也近一点,方便。妈妈在他两岁多一点的时候离开了水井坎,是什么原因离开的,爸爸至今都没有告诉他,爷爷也从来不说这件事,有时他也想去问一问为什么。他小时候还在家某个房间见过妈妈的照片,但具体在哪儿,后来他找了好多次再也没有找到,肯定是爸爸或者是爷爷藏起来了,尽管他们俩都不承认,可从他们的眼神里还是能知道答案。也就从那个时候起,他就想的是离开水井坎去镇上,离开这个找不到妈妈照片的地方,让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水井坎上学的那几年,谁也拿陈绍渝没办法,他也拿自己当猴耍,尽可能地给别人制造麻烦,自己不舒服,别人也不舒服。爸爸也用黄荆棍下出好人的方法野蛮教育他,这样的方法对他不管用,爷爷大部分时间是叹气,也没有好的办法,但爷爷发火归发火,从不拿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来教育他。
记得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,陈绍渝揣着一条活的小蛇,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教室。他自己玩过蛇,不怕。刚进教室,老师还没有进来,同学们都围在桌子边各玩各的,有的在抓石子拼输赢,有的在摆房前屋后的新事奇事,其实也都没有很新鲜的,听的同学笑归笑,没有人理会走进来不说话的陈绍渝。一个教室就是一盘散沙,村庄小学本来同学不多,想要搞个活动都困难,歌咏比赛嘛,不能搞合唱,人不多声音不大,又唱得乱七八糟的,只有独唱或者朗诵诗歌节目还将就,老师也常常搞这样枯燥乏味的节目。今天是六一儿童节,应该有份礼物送给同学和老师,送什么呢?他认真想过,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他,只有让大家关注他,认认真真地关注着他,知道他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,那才有可能得到同学们的认可。
老师刚走上讲台,问大家过六一儿童节有什么想法。同学们发言倒是积极,有人建议到老瀛山搞野炊,老师不同意,老瀛山森林植被好,野炊怕引起火灾,不安全,学校不能组织那样的活动。又有同学说统一去中心校上一次电脑课,虽说也是上课,也比在村里小学好玩得多。
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,陈绍渝站起来说:“老师,我们能不能玩点刺激的活动,不要每年都是一个样,真没意思。”
老师不知道陈绍渝要干什么,有点发憷,心想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,盯着他说:“那你说,想搞什么活动?”
陈绍渝挠了挠头说:“我也没有完全想好,不过呢,有刺激总比死水一潭好。比如,我们来一个捉鸟比赛或者捉蛇比赛?”
老师摆了摆手,同学们都知道那可使不得,他敢干,别人不敢干。
正当老师和陈绍渝以及其他同学讨论六一儿童节的事时,一个女同学惊爪爪地叫起来:“有——有蛇!还在地下爬。”
人们掉转头一看,教室桌椅间真有一根似竹节的蛇,其实没有动。陈绍渝一步跨过去,捡起来,立刻放进裤包里笑着说:“这哪是蛇?是一节竹子一样的玩具,像蛇而已。”老师和同学们还没有反应过来,那一节竹子已经不见了。生活中确实有竹节似的玩具,跟真正的蛇一样,颜色相似,一抖动起来可以左右摇摆,在夜晚的话根本分不清楚是真是假,白天也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来。
老师知道这件事不那么简单,可也不好说什么。他知道这个陈绍渝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建议,一定有他的计谋,对一个小孩子,实在不好用阴谋这个词。
一个六一儿童节的事都没有理清,中午的事让老师火冒三丈。
本来同学们在水井坎小学小小的操场上玩,一些同学边跳边唱《踢毽歌》:
一海二海,八仙过海。
初一十五,挂灯挂彩。
元鹤变成仙,西头爬上天,有的到云南,有的到四川。
一颗豆子圆又圆,推成豆花卖成钱,人人话我生意好,小小生意赚大钱。
同学们唱得欢,可陈绍渝裤包里的小蛇不听话,不是他没有把小蛇管好,而是那根小蛇自己跑出来的,在教室里乱爬倒都好说,中午的教室里没有同学,它怎么窜都是可以的。可它现在不是在教室里,而是跑到了操场上。小学的操场小,小得只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,几十个学生都在操场,大部分同学都是怕蛇的,一见蛇出来都大呼小叫起来,在一个小操场里疯来疯去地左冲右突。慌乱中不知道是谁把一个吹唢呐的孩子撞倒在地上,这个孩子是老师的女儿,唢呐损坏了不说,她的额头还撞了一个包。给老师报信的学生真不少,夸大其词的有,看笑话的也有,就是想看看老师怎么收拾那陈绍渝。可老师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,他一句话,就把老师气得够呛。
有同学去把陈绍渝喊到了老师办公室,老师问是不是他把小蛇弄进学校的。
陈绍渝翻了翻白眼:“老师,你说的啥话,我根本不知道,这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上午不是还在说搞什么捉蛇的活动,是不是你干的,自己心里没数?”老师的问话不是没有道理的,他知道陈绍渝完全有可能弄这个恶作剧。
“老师,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。哪个同学的眼睛看到是我干的?可以喊出来作证,我什么事也没有干,真的。”
“什么事也没干,读书也不读,我看你不叫陈绍渝,该叫陈少爷。”
同学们在外面听见了,想看的场面没有看到,倒是陈少爷的称呼是老师口中说出来的,算不算取绰号,同学们不敢当面说,只能私下悄悄地喊。
老师没有证据也是干瞪眼,女儿的唢呐嘛,算啦,一个学生,跟他置气没道理。可同学们不服,说他干了坏事,老师不处罚他,好像没事人一般。
从这一天开始,老师无意间说出去的话,成了陈绍渝的别称,“少爷”的外号传了出去,老师知道以后也不好意思,直到陈绍渝离开小学去读中学了,也没有当面道歉,始终是老师心里的痛。那支唢呐又成了陈绍渝心中的痛,只是从不对人说起,反而在以后的小学阶段变本加厉地捣蛋,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样,他实际上也没有当回事,一天一天地混,混到中学才有了一定的改变,确切地说是遇见牛老师以后。
学校这次安排每一个同学准备一根竹子的事,他根本没有管。水井坎的四周树林成片,找窝竹子岂不是小事一桩,不过这东西究竟拿来干什么?以往的时候,即便老师不告诉的事情,他大多都能猜到,但这次他猜了很久,也没有猜出个所以然。
一根竹子,需要找到一窝竹子,回到水井坎,还得自己去找。
下午的时间,陈绍渝手提一把砍刀,慢悠悠地转出去,那院子里的两口水井几年前就已经没有水了,也不知是什么原因。原来水井真的是水汪汪的,清澈到底不说,掬了喝上一口就有一股甘甜味涌上心里,一湾子的人都把这两口井奉为祖辈留给他们的神井,几十年无一家搬出去。可随着水井坎的两口井没有水流出来了,有两家人已经搬到镇上,留下的房子都有些凋零颓废了,房子之间的墙是共墙,还连累了邻居家的房子,维护都有些困难。陈绍渝每次路过这两口井时都伤感着,这次的寻竹之旅不会也有水井的尴尬吧。
陈绍渝先在水井坎的院子周围转了转,周围的林子不少,松树柏树长高了,洋槐、紫薇、青冈矮矮的不成片成林,高的矮的错杂在一起。就在这样的林子里转了一会儿,他愣是一窝竹子没找到,一根竹子也没有,嘿,几年没用过竹子,怎么水井坎就找不到竹子呢?只有走出林子去看一看,老瀛山这么大,山下山腰没有,山顶总有吧。他坚信自己家的周边怎么都应该有竹子,找一片不行,找一窝,一窝不行,找一根总可以吧。
“陈少爷,在山坡上晃悠啥?回家都没得事,你们这些娃儿安逸哦。”是水井坎的邻居大婶在问他。看来他的大号,人们都知道,农村的孩子不做农活,抄手游村,晃来晃去。其实,也不完全是邻居大婶想的那样,做农活的农村孩子占多数,包括留守儿童大多也是要做农活的,只是多点少点而已。
“大婶好,我想找几根竹子,怎么一根也看不见呢?”
邻居大婶摇摇头:“现在的水井坎还真不好找竹子,因为竹子没多少用,卖不好卖,场镇上没人收,编东西也不好销,况且销量太少,手工编半天划不来。没人管了,竹子慢慢地就连根拔起当做柴烧,一时间就看不见了,可能只有山腰上才有。”
陈绍渝一想是这个道理,家里都少有竹子编的用品,真的是好久没见原来那种一片一片的竹林,一窝一窝的竹子,一根一根地直立着,其向天的姿态从来不改变。那竹叶的绿色是最长久的,落在地上也是飘飘洒洒的样子,怪惹人怜爱的。
“谢谢你,大婶,我上山去看看。”
“少爷,你们拿竹子有啥用?”
“我也不知道,是学校要求带一根竹子去交差,说是全校学生每人一根。”
“那这样吧,你如果上山找不到的话,我家里倒有几根,只不过是老皇历的竹子,老得有些干瘪了。”
这让绍渝不担心了,至少竹子有着落。黄竹子干瘪,又没有说不行,青竹子青翠欲滴,可如果找不到,不也是干瞪眼,有总比没有好,学校老师也不能怪咱,农村的平常之物也有可能销声匿迹的。
走啊走,路也不算远,一路上真的没有看见一窝竹子,绍渝的信心受到打击。不过,这个学校安排的任务是明明白白的,一根竹子,再钻上孔,自己找不到的话,只有向潘贵远或者是牛雨菲求助,虽然邻居大婶家里有救急的竹子,但拿着老皇历的竹子去学校,估计要被同学们笑掉大牙。想不到的是,他走到半山腰的一个落窝凼边,落窝凼是一个凹陷进去的小池子,水不多,有几窝小小的水竹子,竹竿细细的,叶子也细细的,跟平时看见的竹子有着完全的不同,这样的竹子行不行,他犹豫了一阵,决定先砍几根回去再说。
陈绍渝挽起裤脚,踩在凼边的泥土上,试了好几脚,大概觉得稳妥了才踏上去。刚刚拉着两根小水竹,正举着刀向下用力的时候,“叭、叭”的几声响起来,边上的泥巴往下掉,他没稳住自己掉进了凼里,“咚、咚咚”,他踩在并不深的水中,一股味道直冲他的鼻子,怪难闻的,不是大粪,是一种杂草杂物混合腐烂的味道。唉,砍根竹子还这么难,他站在落窝凼中,先把竹子砍断,再拉着凼边的几束野草往上爬,一使劲抬脚蹬上了凼边,叹了一口气,算是给自己一点安慰,砍上了竹子嘛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从山腰下来,手里的两根小竹子真的是小,细细的有些可怜,剃掉叶子就是光滑的,小点就小点,先拿回家。明天上学可能要被许多同学笑话,那也是没办法,谁叫水井坎现在就是这个样子,四周的竹子都不见了,一天一天的水井坎都同,也不同。
王家湾的潘贵远也要去砍竹子,他跟我、肖萍萍、陈绍渝是铁杆的兄弟姐妹不假,可他不一样,自己的家境不同,爸爸妈妈都在外打工,家里就是他跟婆婆两个人,上学还要翻过老瀛山的一个垭口,垭口就成了他婆婆和牛老师联络的一个地点。他从水井坎小学来到镇上小学读书时,牛老师还没有调到中学,在小学四年级教他们语文课、体育课。他本来是不打算读书的,婆婆怕他读书不安全,要从王家湾翻到垭口,又从垭口翻到学校去,路程远不说,山路真不好走,容易出事,是牛老师和婆婆商量了个笨办法,才让婆婆放心地送他上学,他不感谢牛老师感谢谁呢?
(未完待续)
文/刘泽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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