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今年87岁。几年前，因为脑血管瘤压迫神经，母亲一只眼睑耷拉下来，影响视力。由于血管瘤位置特殊，医生不建议手术，让母亲保持心态平静，不要太当回事。

话虽这样说，母亲却平静不下来。母亲的理解是，不建议手术，等同于保守治疗，换句话说，就是让身体慢慢垮呗。有一段时间，母亲不是头痛就是腿疼，每天胃口不佳精神不振，去医院又查不出病因。医生说这是心病。母亲又不承认。

母亲有个好友杜阿姨，得知情况后就来探望。杜阿姨比母亲小不了两岁，但容光焕发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。杜阿姨解释说这都得益于练太级剑，她退休后一直坚持这项运动，风里来雨里去，即便遇上一些折腾也没舍得放弃。五年前她被查出甲状腺Ca，去做手术谁也没告诉，出院不久又回到练剑队伍里，和一帮练剑的老姐妹嬉笑怒骂若无其事，节假日还去社区参加表演，如常的日子里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好。杜阿姨说，身体这东西，总有一些毛病会找上来，你越觉得有事就越有事，越不当回事就越没事，学会宽心才能云淡风轻。

杜阿姨的开导是一剂良药，母亲也想战胜自我。但母亲战胜自我的方法别出心裁，那就是外出散心。起初我很怀疑，母亲眼睑耷拉后，一只眼睛已经失去视力，另一只眼也是老眼昏花，别说远方的景致，就是近处的儿孙，也不一定辨得分明。

第一次陪母亲外出，是去附近公园，里面广场舞很是欢快。广场舞队伍的后面有一排椅子，母亲坐着看跳舞，不，应该是“听”跳舞，因为看不真切了，母亲是侧着脸听，身子还随着音乐节奏轻轻地摇，表情也松弛自然。突然，母亲站了起来，跟在队伍后面轻轻踩着节奏，虽然动作幅度不大，但她已经融入其中了，那份久违的轻松与快乐，在我们心中顿时浓浓地汇成了两个字：幸福！

母亲别出心裁的散心，也让我们感触良多。有一次，去的地方是母亲曾经工作的单位附近，那儿有一条大河，过去过河冬天靠搭木桥，夏天靠人力撑船，很不方便。后来连接两岸的大桥建成后，母亲又退休了。此刻站在大桥上，母亲触景生情，许多年轻时的往事涌上心来。最难忘的一件事情，是冬天过河为单位采购生活物资，结果母亲在木桥上不小心一脚踩空，掉进了冰冷的河里，被人捞起来送回单位。领导来探望，问她怕不怕。母亲大声说：“不怕！”那时是真不怕，一心只想多做事做好事。说到这儿，母亲笑了，指着远方大声地说：“看，河水多清澈啊！”顺手望去，河水的确清澈，但母亲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？

还有一次是这个春天，儿孙们陪母亲郊游。母亲兴致特别高，她甚至还能背出小时候教我们念的唐诗，如“天街小雨润如酥，草色遥看近却无”，还有“新年都未有芳华，二月初惊见草芽”。儿孙们都笑，此情此景倍觉幸福。站上一个高处，举目远望，金灿灿的油菜花绚丽开放，母亲也很感慨，大声说；“看，油菜花多美啊！”油菜花的确美，但母亲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？

郊游回程，母亲神采奕奕，身体没有一点困意。我突然悟到，母亲别出心裁的散心，是感念儿孙们的团聚，感念日新月异的生活。脑血管瘤已被淡忘，失去视力也不算什么，母亲是在用心，“看”河水清澈，“看”菜花金黄。一颗回归平静的心，让母亲生活如常，笑看风云。

文/杨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