淡薄的秋阳笼着，给一点儿微凉的秋风一捺，暖意便给削去了，人的声色却是极热闹。这是东溪的农贸市场，正逢赶集，背背篓的，挎竹篮的，挑担子的，声色犬马融融一堂，饱和得要溢出来，恰是人间烟火色。

白白胖胖的汤圆拳头般大小，在滚水中沉浮，莹白软糯的薄皮儿，浓黑稠滑的芝麻馅儿，相濡相融，你可以拿眼睛在想象中完成对它的侵食，如果肚子不饿的话。炸糍粑油果子，炸春卷油条，油腻腻的甜香扑鼻。煮小面的也极热闹，红亮亮的油泼辣子，翠莹莹的时蔬菜叶，扣两片旺实的大肉，不馋你胃都馋你眼睛。小镇的吃食从来实惠，不比大城市，只拿好看的样子哄你。他们像是商量好了，在入场口给你设一张食网，酸甜苦辣你都逃不过，人间最真滋味莫过于此。

卖小百货的最热闹，各色药材布匹，香料器皿，眼睛扫到什么地方，什么地方的摊主就热络地招呼你买卖，商贩们练就了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。不买也没有关系，他们不会拿冷脸子招待你的好奇，今天不买，他们就把打算留到明天或是后天，他们天天在这里柴米油盐候着，你总有落网的一回。

拐角是肉市，红白相间的猪肉条分缕析，摊主们挽袖挥刀，砍剁切挑，荤重腥浓，江湖刀客般娴熟，你得小心应付，心怕一不小心遇上个镇关西。好的卖主会教你辨识猪肉的优劣，因为他底气足，不怕被顾客当面揭穿或是背后咒骂，教你识货，是好让你拿自家的去与别家相比，一比就比出名声来了。

最鲜活还是蔬菜买卖，黄澄澄的柚子，红艳艳的辣椒，绿油油的大葱，青红艳紫，上头还沾着露水，新鲜得很，好像还不甘心从土里拔出来，还拿出生长的余势。还有现制的土味，红薯丝儿、萝卜条儿、蕨粉疙瘩，也有卖花草禽鸟的，运气好的时候，你能撞见稀缺的山货。村夫村妇们都是上了年纪的，蹲坐在地上，左右闲话，家长里短，讨价还价，插科打诨，他们不用标准的微笑服务，老秤杆比超市里的电子秤马虎多了，也人情味多了，谁都不拿一桩小买卖认真。

小茶馆最是抒写闲情逸致的地方。老翁们一盏清茶，一竿旱烟，两杯浊酒，就可以消磨小半天光景。老妪们戴着老花眼镜儿，拿一双花式鞋垫儿，在树荫下飞针走线，儿孙绕膝，调皮了，她们就把眼光从厚镜片下投出来，呵斥两句，管他听不听，她的严厉都是充满慈爱与宠溺的。妇人们把老棉絮铺开在小院，吸饱了阳光，拿一支棒槌敲敲打打，掸起一层薄灰，呛出一口浊痰。

你刚从喧闹的农贸市场出来，最好在某棵上了年纪的老黄桷树下，拣一个茶座儿，看身边各种艺人和匠人，看他们忙碌或是打瞌睡，听他们说别人的故事或是自己的故事，骂两句诨话，哼两曲小调儿，这一天是可以多出好些慢悠悠的辰光来，你便被这样的光景卷进去了，最好不过。

文/刘腊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