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离开我已经三十余年了。在三十余年后的今天，想到父亲时，总有件事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，也正是这件事，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父爱如山。

当年，我接到中专录取通知书的那天，父亲破天荒杀了只鸡，还给我留了两只鸡腿，那是我们一家人吃得最开心的一餐饭。也正是那天晚上，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有了笑容。我才发现，原来不苟言笑的父亲笑起来的时候，是那么的慈祥和蔼。

中专毕业后，我被分配到县农业局当上了一名农业技术员。县城距家20公里的公路，正是父亲当年参与测量勘探的320国道。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我，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上一套新衣服，然后给父母也买了一套，有限的工资也就所剩余无几了。穿着新衣服周末回到家里，兴高采烈地拿出给父母买的新衣，母亲自然十分开心，却不想父亲脸色相当难看。晚饭时父亲终于说话了，父亲说，有了工资，不要只想着自己，也不要随便乱花。那是父亲第一次数落我，不知为什么我却无法接受父亲的数落，放下碗筷站起来就要赌气回县城。

走出家门的那瞬间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。生性胆小的我已经后悔了。十九岁的我第一次在黑夜中，走在320国道上，那时候一天也没有几辆车子通过，晚上更没有车子了。只感觉路越走越黑，也是越走越怕，回头看看已经完全被黑夜吞噬的村子，如果这时候回去，肯定会被哥哥姐姐笑话，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。走了一两公里之后，总是感觉到后面有脚步声，回头去看，黑夜中却什么也看不到。路越走越黑，也是越走越怕，回到单位集体宿舍时，我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，躺在床上后，这才反思之前的冲动。中专三年，全家人省吃俭用供我读书，有了第一个月的工资，想到的却是为自己先买上一套新衣服，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惭愧。就那样躺在床上，不知不觉睡着了。天亮的时候，同事叫醒我告诉我说，大门处有个人要见我。心里难免感到奇怪，在县城我没有一位亲戚更没有熟人，会是谁呢？我十分好奇地来到单位大门处，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，要见我的人竟然是父亲。父亲怎么天刚亮就出现在单位的大门口？父亲的衣服已经被秋天的露水打湿，父亲看到我，把我离开家时放在饭桌上的几块钱塞进我怀里说，你身上没一分钱，这一个月你咋过呀？那是我当时身上所有的钱，当时也是赌气，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分。

我问父亲为什么来得这样早，父亲笑笑说，我昨晚上就来了，知道你胆小，一直走在你后面。原来后面那一直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是父亲，父亲竟然一直跟在我后面，直到把我送到单位，却又不进去找我，独自在外面过了一夜。我埋怨说，为什么不进去找我啊？这秋天的晚上该有多凉啊？父亲说，我身上脏兮兮的，怕你的同事笑话哩。你好好工作吧，我回去了。父亲转身走了，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，泪水早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，愧疚、悔恨、无地自容正是我当时心里打翻的五味瓶，我无数次地在心里喊着“爸”，可脖子哽咽，一个字也没喊出来。

收发室的吴老头过来问我：“那是你爸？”我点点头。吴老头说：“他昨晚就睡在大门这里，他说和你是同一个村的，我让他进去找你，他只是摇头，说是天亮后找你说件事就回去。”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，蹲在地上，哇的一声哭出声来，对着吴老头大声说：“那是我爸，是我爸啊！”

吴老头看着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我，摇摇头又点点头。吴老头那时候怎么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，我怎么会为父亲的几句数落去和父亲赌气？父亲为了不让我在同事面前落笑话，竟然一个人在秋夜的凉风里默默蹲守我一夜。许多年后，当我也为人父时，我才慢慢明白，父亲对孩子的爱，默默中不求回报，却比山还高比海还深。

桃花依旧笑春风，过去，我们永远也回不去了。如果来生还有机会，我亲爱的父亲，我还是一万个愿意做你的儿子，好好做你的儿子。

文/李泽文